古道盘桓，马帮铃响

在横断山脉的艰险山水之间，横跨怒江、澜沧江的天险，自南向北延伸到世界屋脊的秘野丛林中，有无数条如蜘蛛网般盘踞在中国边陲的古道，被我们称之为“茶马古道”。像文明中外的丝绸之路一样，地处大西南的茶马古道，构成了古代中国和西亚、南亚之间交通、交流的重要纽带。它是多民族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交流融合的平台，是鼓荡在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的血脉。

千百年来，无数的马帮驮着茶叶、井盐、香料、大理银器、丽江的皮具、茨中的葡萄酒、喜马拉雅山中的药物来往于雪域西藏、尼泊尔、印度和云南之间。茶马古道的网络庞大，主干道分为滇藏线、川藏线和青藏线。滇藏线以云南西双版纳、思茅、临沧的勐腊、勐海、澜沧(亦即澜沧江流域)等为中心来扩张，线路向西北行走，经过景谷、镇沅、景东、南涧、巍山、大理、洱源、剑川、鹤庆、丽江、香格里拉、德钦、左贡、邦达、察隅或昌都、洛隆宗、工布江达、拉萨，可从江孜、亚东分别到缅甸、尼泊尔、印度。川藏线从现今的四川雅安出发，经泸定、康定、理塘、巴塘、昌都、拉萨等地，抵达尼泊尔、印度。青藏线从横断山东麓产茶地往北出发，一条取道罗江白马关，顺嘉陵江北行，翻越大巴山、秦岭，进入陕西，再西去甘肃、青海入藏，进入印度、尼泊尔等地。另一条从绵竹翻越岷山南部的九顶山南部进入茂县，或从灌县或北川绕过九顶山进入茂县，然后顺岷山西侧的岷江北行，经过松潘、若尔盖，翻越西倾山进入茶马互市要冲临夏(古河州)，再西去青海、西藏。*

其实，早在茶马古道兴起以前，以滇藏川横断山为中心的马帮古道已经非常著名了。据历史记载，最有代表性的马帮古道为五尺道、灵关道和博南道。五尺道从成都顺岷江南下，再沿着金沙江经过宜宾、昭通、昆明到大理。灵关道从成都经雅安、汉源过大渡河到西昌，再顺安宁、雅砻江到攀枝花，顺金沙江进入云南楚雄，最后从大姚到大理。博南道从大理出发跨越澜沧江、怒江，取道保山、腾冲等地，分几条支线进入缅甸、印度。*

马帮古道的兴起，不仅迅速缩短了物质、文化因素的传播时间，而且还缩短了村落之间的空间距离，扩大了文明传播的容量，让大的村落更加繁荣、小的村落逐步扩大。行走在古道上的马帮用他们有血有肉的生命，成就了古道上的历史与文化。马帮逐渐职业化，有了职业术语和商业规则，马帮有了自己的音乐赶马调，有了自己的故事和传说，也有了专门打劫马帮的职业马帮土匪……

在香格里拉，《马术》杂志有幸采访到一位曾经走过茶马古道的79岁老人。他叫七林定主，是香格里拉市建塘镇红坡村崩加顶人。“我14岁的时候就跟着马帮走了，现在回忆，跟着马帮的那段生活很苦，没有工钱，只是给一套新衣服，但得到那双新靴子的时候真的很高兴。”说到这儿，老人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马帮一般由大锅头、二锅头、管事和若干马夫组成。马锅头是一支马帮的绝对首领，地位就像是船老大一样。对于内政、外交，锅头都很熟悉，大到揽取货源、催收脚钱、分配收入，应付匪盗天灾、山兵关卡，中到拉拢各种官绅、地头蛇、老板、老板娘，小到医治马匹的单方草药。锅头一般身材魁梧、能力强、机智且经验丰富，对于茶马古道途径的路线十分熟悉。

马帮一趟运输货物大概要走7个月左右，开春出发，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回来。这么长时间的路途自然需要充足的准备，从衣食住行的所需用品，到常用药材以及防备武器。马帮出发前都会请当地有名望的大师演算、赐福。“我就跟着走了思茅到香格里拉这一段路。整个行程大约有10-11天。从思茅到大理要2天，从大理到鹤庆要1天，从鹤庆到丽江要1天，从丽江到香格里拉要6-7天，中间经过拉什、白汉场、木列措卡、桥头、通关村、小中甸、依拉草原这几个小站。”七林定主老人讲到。“每天早上4点钟就会起床，早餐很简单，就是3碗酥油茶，然后就开始装货。我们一个人要管理7匹马上的货物，辛苦的很。”

“当然，辛苦倒是没什么，主要是要防着小偷。”七林定主老人讲到此，变得激动起来。“那个时候晚上休息不好的，要防着小偷来偷东西。虽然马脖子上戴着防盗铃，但是小偷会把马偷偷牵出去，把马铃取下来，再把货物偷走。”

笔者了解到，马帮中除了马锅头之外，头骡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头骡打扮玻璃镜，千珠穿满马套头。一朵红缨遮吃口，脑门心上扎绣球。”对于头骡的打扮，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头骡是马帮马群的头领，也是马帮的脸面。商户们选择马帮都极为慎重，因为这些马帮所驮运的是他们全部财产甚至身家性命。他们只会选择自己信赖的锅头和头骡。“那个时候马锅头骑的不是滇马，是比滇马个子高，从西藏盐井那一带过来的西达马。”

“走了这么久，马在中途走累了，到了休憩的镇子上，我们会把马半价卖掉，再重新买马。”老人讲到。茶马古道的沿途，有很多马匹交易的集市，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大理附近的沙溪古镇。马锅头挑选马匹非常有经验，他们会根据马匹的体型、牙口、蹄子来判断这匹马的身体状况和年龄。

“我们看马主要看马的旋。”老人道，“要买肚子上有两个旋的，额头上要是有三个旋就更好了，三个旋代表着太阳、月亮和星星，是很神圣的。”“马的肚带位置和耳朵上不能有旋，有旋的话，寓意不好的。”在当地人的眼中，马是神圣的存在，它的地位跟菩萨的地位相似。人们会供奉马的原型，每到过年过节，马主会牵着马围着烧香台祭祀、祈福。

回溯茶马古道的沿路，那些马的嘶叫和哒哒的马蹄声，马的鼻息中喷出的水汽以及马粪的味道、马铃的声音、马脚子的脚步声、人们在路边的坐卧行止，都是茶马古道上最特有的产物及最亮丽的风景。

“我当时就跟着走到香格里拉，那个时候马锅头就换了，下一队马帮会继续跟着新的马锅头继续带着货出发。”老人回忆道。在马帮里，锅头是最有权威的。马帮里所有的人因信服锅头，而随他踏上茶马古道。马锅头手上还有一个象征权力的腰哥，形状像是两个小的拨浪鼓相叠的物什。每当锅头摇起腰哥发出声响，即使马帮内外有再大的争斗，也会因此而悄无声息。

“相传，在滇西一带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女马锅头。”七林定主回忆道。此人名叫阿十妹，是此地近百年里威名赫赫的女马锅头。茶马古道上女性身影极少，更不用说成为锅头了。阿十妹从16岁开始她艰苦的赶马生涯，在茶马古道上整整跑了50个年头。在她50岁的时候，她终于成为了马帮锅头。

她的马帮最兴旺时期是在抗日战争时候，马帮发展到300多匹骡马，护商队加上马夫近百十人，成为了云南省最大的一个马帮。

据说，阿十妹当年的马帮是最安全的马帮。在土匪出没，劫匪横行的年代，阿十妹一个小女人，竟完全摆平了各路土匪。她和那些骄狂蛮横的土匪头子平起平坐、不卑不亢，甚至成为这一带人们俯首称臣的总头领。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当她决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茶马古道的时候，便剪掉了自己美丽的长发，穿上男人的衣服，隐去了女人的柔情，让自己变得强势而干练。她还曾发誓，行走在茶马古道的时间内绝不起任何私心杂念，绝不和任何一个男性交往。

“有记载的故事就是这样，但是民间还有很多关于阿十妹感情生活的传闻。”老人笑着道，“传说，她最终还是爱上了一位英俊、能干的马脚子，在异国他乡的缅甸，生下了自己的骨血。”讲完这个故事，我们对七林定主老人的采访就结束了。

看着须发尽白的老人，回忆着70多年前，关于马锅头、马帮、马帮古道、茶马古道的故事，还能依稀感受到他当年的风采。只是茶马古道相关的人、事、物都会随着时代的变迁，在历史的潮水中定格。除了部分开发为旅游路线，大部分的茶马古道都会渐渐封尘，留给我们的只是那嵌着马蹄，向远处延伸的石阶以及那无尽的传说而已。

（* 茶马古道、马帮古道路线选自《茶马古道及其对茶文化传播的交互影响探析》西藏日报，作者孙文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