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术闲情

深浅不一的绿树密集连出一道道山的轮廓线，看得见每一道风掠过空中和树梢的痕迹。绕一弯又一弯，绕不开青山蓝天的环绕。开进深山的路总是鲜少有车，于是庆幸着自己是少数里没错过那窗外景色的人。每每阳光都是淡金色的，充满了清晨的味道。它们透过了蓝天白云，覆在围栏上晒着的防护背心上，盛在排得齐齐的一列头盔里，让每一双皮制马靴回映四散出霓虹灯般的金光。

抓紧了时间穿戴好装备，便急切小跑着赶去马房。马房前洒满了阳光，刚踏进便是三条小狗频繁摇着尾巴喘着粗气来迎接。空阔的马房里马儿们歇息、饮食、洗澡、吃药治疗，教练们打理马匹、歇息闲聊、与狗玩耍，颇有一番惬意和谐的气氛。

吴教练曾告诉我，作为一个骑手，能快速适应每一匹马的步伐节奏、脾气性格是很重要的。的确，每一匹马都太不一样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带着迎接惊喜的心态踏进马房，准备揭晓今天要与我合作的是哪一匹马。吴教练总是对我笑一声，叫道：“早上好啊！”我便回个招呼。若去的早，我便会逗一逗小狗，再协助吴教练放上马鞍、放好马镫。拍拍马脖子，牵着缰绳至马场。

先将左脚掌踩进马镫，双手扶鞍，使力右脚一撩，坐上马匹为几秒内的事。而后双手抓缰，脚跟下沉，紧紧攥住吴教练递上的马鞭，挺着胸目视前方。脚跟轻踢马肚，马便会走起来。

连续踢马肚会让马进行快步，这需要马术最基本的技术，起坐。他的跑跳总是会给一个向上的力、落地总是会给一个惯性向下的力，跟随和借助即可。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来自于腿部的平衡，而并非用手和身体维持。再仔细揣摩胯下马的节奏，不同的马节奏不同，比如大头的节奏快而稳定，而暴风雪的节奏慢而灵活。在坚持抬头挺胸、呼吸均匀的同时，要尽力找到每一匹马的契合点。

马奔跑起来的时候，反而要压浪，让自己尽可能地贴在马鞍上，更要踩稳了脚蹬，克服对于马飞奔之快的恐惧和紧张感。想象着马蹄在奔腾中溅起尘沙，马尾在空中肆意挥舞飘扬，便能更享受似腾云驾雾般飞驰的感觉。

碰到类似于“跑一个直径 6 米的圆”或是“穿过那一排地杆”的任务是最考验人马配合的时候。如何控制马的方向、使他跑出我想跑的路线呢？这又是一个大学问了。缰绳一定是控制方向的最直接方法。然而，当有着犟脾气的马执意向前，那么我就是拼了命地拉缰也无法达到我预想的效果；或是面对某些过于灵活的马，轻轻拉缰他便会转得太过，力度大小太难控制。

但马这种动物，敏感和通灵性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助教姐姐曾科普说：“当你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你的一切便已经暴露给了马。他能感觉到你是一个老练自信的教练，还是一个害怕没底气的初学者。所以狡猾的他们总会在教练前百依百顺，而也许在一个小女孩前我行我素。更神奇的是，他仿佛能感受到骑手的眼神的方向似的，骑手看着哪个方向，他就会朝着哪个方向。这也就是为什么骑马要抬着头目视前方，而不能低头看马头或是乱瞟四周的原因。”

再回到如何精确控制马的方向的问题，便是要记住提前看向你要去的方向并加以拉缰。在这过程中，亦要不断用舌头发出声音加以时不时的马鞭鞭打，以防马儿停止快步。像目测出 6 米并尽量使跑出够规整的圆、不偏不倚地穿过那一排地杆再跑出一个尽量完美的“8”字等等，唯有一遍遍努力做出最大的尝试，且记得拍拍马脖子以示鼓励，才能一次次改正提升。

马术，是与马合作的艺术。马术不同于其他运动的是，它需要和另一个生命进行交流和配合，甚至是心灵上的带有艺术性的契合。不是踏着自行车，也不是挥着球拍，而是与一匹马——胯下这一匹有脾气有想法的马去完成所有动作。所以，能让马去听话地完成我的指令，去按照我的预想奔跑、急停、变换方向、越过障碍在空中划出弧线、甚至去表现出一门艺术，所需的控制和配合、毅力和自信，才是马术最难的地方。

一年多了，常骑的几匹马都已与我很熟悉，也就少不了恩恩怨怨。一身亮黑、有着卷曲马尾，无比帅气的是黑风。骑行途中，他常常甩头甩缰绳，无视我的加速指令，甚至耍了脾气决心停下不走。记得那时刚刚完成一次完美的过杆，我正要踢马肚以提速，便觉得他浑身一颠，我大叫一声便被一股力推向前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发现自己早已后背着地，躺在细沙里。吴教练赶了过来安慰着、询问着，让我别急着站起来。只感觉胸前岔了一口气，奇怪又无辜的我怒视了一眼身后站着的黑风——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地、平静地站着，乌黑的鬃毛随着窗外吹进的风微微飘着。黑风为他莫名其妙撂了后蹄并把我摔下马去的行为付出了狂奔十几圈和马鞭洗礼的代价。再一次跨上黑风的时候，我便紧张极了。对于他刚刚被训后的气喘吁吁，我竟觉得有些心疼甚至是愧疚。黑风的傲娇使我对他又怕又恨，但又觉可爱。

若是炎炎夏日的马术课，结束后便定是汗湿透了全身。跳下马来，就迫不及待牵了马走向马房。收了马镫，取下马鞍，绑好头套绳，马的毛发湿嗒嗒地垂在汗液里。我蹲下身去冲刷马蹄上的脏垢，马蹄重新显出那琥珀色和棕色交替的条纹。而后站起身来，冲洗掉他全身每一粒沙、每一滴汗。每每冲洗脸的时候，他便会陶醉地摇摇头，湿漉漉的鬃毛一晃一晃，飞溅出几颗水珠。小狗发现了此处的清凉，就蹒跚跑来淋着从马身上洒下的水。看见他如此清凉爽快，满身是汗的我总有一种想与其共浴的冲动。

临近中午的阳光的金色更浓郁了，透过马厩的窗户照在马儿们的身上。默默地平视他的时候，能仔细看他乌黑的眼睛，像是透明的那样晶莹。他长长的脸上神情大多都很平静，表现得像是一个笨拙的庞然大物。殊不知他们便是那一种最有神韵、最有灵性的动物。我拍了拍马脖子：“下次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