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色渲白驹（2014年4月刊）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初看 Shelli 的作品或许会让人联想起几分郑愁予笔下的江南诗情。青石板路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带来了内心的悸动；是春天的脚步，还是心上的归人？“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却只瞬息间，云卷云舒，仿佛漂染了水墨的颜色——还辨不清是钴蓝亦或是群青，就只听见马蹄声渐行渐远，一抹淡淡的愁怨也爬上眉梢。

出身时尚摄影的 Shelli Breidenbach 坦言她虽然喜欢自己的工作，但也谈不上热爱。相反，曾为骑手的她热衷于花大把的时间在马厩中，“我最初喜欢拍摄马洗澡，后来开始思考如何避免杂乱背景的干扰，于是幕布的点子就跳了出来。”渐渐地，她开始准备拍摄的设备和背景的布置。带着最初的设想，Shelli 跑到当地的园艺店买了 3 大卷粗麻布，把它们钉在一起拼接成一大块背景布。涂色后，粗麻布虽然显现出了与生俱来的纹理感，产生了摄影师追求的戏剧性的色彩效果，但这种布料会吸附大量的颜料，一块 6 米长的幕布甚至能重达 5000 磅，让人始料不及。所以，轻便的帆布和细薄棉布便成为了替代材料。几经尝试，画面的背景更为纯粹且蕴含抽象派艺术。颇具个人风格的色彩系列作品亦取得了不俗的反响。

在灯光的映照下，照片中马匹的轮廓在明暗交替间与幕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看似随性勾勒的线条，散漫却不凌乱；表面蜻蜓点水，深处却有一种暗涌的情感。这种抽象无定形而又自由不羁的形式尽可展露丰富的内心情感。细细端详，你也竟会品出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在潺潺的流水，青色的石板路，错落的民宅，哒哒的马蹄声中感受水墨渲染下灵动的宁静之美，不觉间脑海里浮现出《卧虎藏龙》里的情境——江南古镇，李慕白牵着马，行走其间，尽显英雄的侠骨柔肠——再回头看看眼前的照片，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照片中的马肤色纯白，明暗间像被披上了白墙黛瓦的妆颜，仿佛一件白釉陶瓷。蓝青在四周晕染开来，几分漫不经心的恣意搭配着精心调和的雅致。“这是一匹战绩彪卓的狩猎马，名叫李尔王。它是一匹踏入竞技场瞬间便能让人肃然起敬的马。”远远望去，这匹白驹让人不觉联想起中世纪骑士团首领麾下的士兵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白色战马，又让人想起迪士尼动画中拼荆斩棘的王子们营救公主时骑的白马——看来古今中外，白驹还都和侠客义士有点关系——从常山赵子龙的坐骑夜照玉狮子，到身骑白马走三关的薛平贵，甚至是那护送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白龙马。“你看它全身流露出的古韵，美得让人惊叹。”说起模特，Shelli 言语中不无自豪之情，“要知道一匹白马的成长历程简直是个谜，从近似黑色的深灰的马驹出落成一匹纯白的成年马，这是一次多么伟大而令人惊艳的蜕变啊。”

幕布前的白驹静若处子，但它健美的身躯，优雅的曲线却彰显着孕育其间的无限能量。Shelli的镜头下，一切都是雅致而纯粹的，然而实际的拍摄，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和艰辛。”无论是价格昂贵的设备、手绘的幕布、巨大的摄影棚还是众多的助手，一切的一切都与一次专业时尚大片的拍摄并无二致。但比拍时装大片更难的，是摄影师与马的交流与沟通。于此，Shelli 颇有自己的心得。骑手和马的关系也就好似侠客和良驹，最重要的是一份对马的尊重、信任和爱心。摄影棚里的 Shelli 把马当做是最尊贵的朋友，总是与它们真诚的交谈。有时候，又像是对待孩子般的宠溺和爱怜，“我对待它们像母亲对待孩子，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有时候会想，它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唠叨？”Shelli 笑着说。就像孩子有淘气的时候，马模特也有“耍大牌”的时候，摄影棚的高光之下，马情绪不稳定或是状态不佳的情况也时有发生，Shelli 开心地说：“我有秘密武器——方糖和薄荷糖。但别喂它们胡萝卜，不然马嘴会被染上橙色的。”

Shelli 与李尔王有过多次合作，“这是一匹非常强势的马，每当它不想参与拍摄的时候，就断然跑下布景台，还在泥地上打滚，好似在宣布它已经收工了。”这幅照片是李尔王最为配合的一次，在拍摄全程中，它的表现一直很乖。“我让它四处走动以此来寻找最佳拍摄角度，它全程都非常配合我。你看它有着优雅而颀长的颈部和饱满的面部肌肉，我想着力聚焦局部，也让人们更深刻地感受这份美感。”我们无法看到对象的真实特征，看到更多的是那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强烈情感流露。

问及作品想要表现和传达的思想，Shelli直言：“我只是想力图脱离事物固有形象去表现某种情感，而且我认为这种情感的表现越是脱离物像越能够表达得更为真实。”Shelli 希望她的照片能找寻出一种升华提炼出的抽象化的美，引人思考。“我喜欢冲突与对撞中激发出的这种情感激烈的美，它总能带给人想象。”这还真有点欧阳修词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意思。但归根结底，说的还是人与马的故事，一种关乎沟通，想象而凝结成的美。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Shelli 对作品的最大的期待是能给每个爱马人不同的启发和感受。

看着这些作品，你也许会出神，想象着千里之外某个逃离繁华都会的摄影师，在自家的后院涂涂画画手工炮制着幕布，带着一份对马的执着热爱来到马厩，又带着一张张冲洗印刷好的照片来到你眼前——而当你翻开手中的书卷，却因一份中国古老文化的积淀，宛若看出了一幅徐徐展开的“烟雨江南卷”——这里面有诗人的才情，亦有哲人的沉思。像草长莺飞的江南画，又似天青待雨的青花瓷。是身骑白马的痴心人，也是驿路经过的青衫客。马蹄声哒哒而过，带走了离人的思念，也带来着春天的期待。江南人的马术在其间慢慢孕育发展——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江南客们不疾不徐，却给江南马术带来一份蓬勃的春意。道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