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拉穆仁草原之上,岁月的车轮悠悠转动,古老的民族与自然世代相守,与马相依相伴。马,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过去如此,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现在亦如此。“村里人都知道,我两天不上马就要吃止疼片,所以我没有马不行。”他笑着说,神情里透出对马有些偏执的爱。64岁的其力布土生土长在这片草原,上排牙齿都掉了,说话含含糊糊的,但只要一提到马,他脸上立时洋溢起笑容,眼里也瞬间透出兴奋的光芒,那热爱藏也藏不住。 我们到的时候,其力布正在为第二天的达茂联合旗那达慕赛马“村超”做准备。刚把我们引到家里,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他便转头出门开始打理上午练完的马。“我们家老汉就是这样,把马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早上起来饭都不吃也要先看马。” 可能看见老汉一句没招呼就走了,其力布的儿媳连忙笑着解释说。我们在这点上一样,都爱马,这种事换我也能做得出。老汉还没回来,她又接着和我们聊起与马的缘分:“我也爱马,当时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嫁给阿宝的爸爸,他对马比老汉还痴迷,以前经常半个月不着家在外面赛马。阿宝也是,但我一直不让他赛,我怕他上瘾再不想学习了。”说着,阿宝害羞地躲到了妈妈身后。阿宝是其力布的孙子,今年9岁,大名叫阿敏宝力格。 打理好马匹,其力布换上了节日穿着的蓝色蒙古袍,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和我们娓娓道来年轻时放马的故事。“我的父亲以前是马倌,13岁时,我就开始放马赚工分了,相当于是放了一辈子马。”其力布停顿了一下,眼里满是骄傲。 对于像其力布这样爱马如命的人,放一辈子马,是件令人满足的事。 “我小时候赛马活动非常少,大概几年才有一次。那时候也没有手机,小孩子没事情做就喜欢在马背上玩,聚到一起,就喜欢比赛驯生个子。”生个子就是马群里从来没人骑过的生马,驯生个子,是骑手和马匹之间勇气与力量的较量。驯生个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就是老乡中也只有青壮年,或者是出色的骑手才能做到。 生马狂傲不羁,尥蹶子、甩头、起仰,甚至通过摔倒在地的方式,尝试把背上的骑手甩下;而骑手需要一次次爬上马背,双腿夹住、紧拽嚼子、保持平衡,坚持、再坚持,马一看摔不下你,它就彻底服输了。“那时候驯一匹生个子能赚3工分,1工分是1块钱,就是3块钱。现在好起来了,驯一匹马能赚500块钱了。”无论报酬多少,其力布驯马时的那份果敢与无畏,始终未曾改变。 “我们队里当时有两三百匹马,后来,马就越来越少了。”说到这里,其力布的语调低沉了下来,语气中充满了遗憾。随着马匹的使役功能退出历史舞台,加上当地干旱,导致草场退化,当地马匹的数量越来越少。其力布家曾经是当地的养马大户,有近200匹马,现在只留下了十几匹自己骑的马。 “现在老啦,养不了那么多马了,主要是几匹自己骑的走马,也新买了一匹血统马,蒙古马走不过人家了。”随着近年达茂联合旗开始发展赛马产业,推出了“村超”赛马的系列积分赛,当地马匹的数量,尤其是血统马逐渐多了起来。“可我还是喜欢蒙古马啊。”其力布叹息了一声,老一辈人总是念旧的,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仿佛在那片空旷之中,又看到了曾经蒙古马奔腾赛场的身影 “蒙古马非常聪明,而且它们没有血统马那么娇气,有草就喂,没有就不吃,肠胃也没事,血统马就不行了。”其力布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但现在蒙古马走不过人家了,在赛场上,血统马的优势太明显。”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 蒙古马陪伴了其力布大半辈子,他还是想骑蒙古马拿下赛事。其力布几年前买过一匹2岁的蒙古马,周围老乡见了都说这马不行,“他们都说那马长大肯定不能走,但我不信,我一样练它。马不练不行!”其力布每天四五点钟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练马,早饭也不吃,老汉就跨上马背骑到了草原。“每天练,必须辛苦地去练。这和运动员一样,要花到一定的功夫。每天微信里步数我基本是第一名。”后来每场赛事的胜利,也证明了其力布是对的,马不练不行。 “我骑那匹马每场都能拿奖,最差的排名都是五六七名,每个奖状每次都有我。这次那达慕,我就准备骑它。”说到这,其力布脸上又抑制不住骄傲的神情,这份得意,不只在于自己调马的成功,更是在蒙古马的无限潜力上。老汉把这匹最得意的枣骝马,在阿宝6岁生日会上送给了他。老汉觉得草原上的孩子,必须有一匹属于自己的蒙古马。 一串手机铃声中断了我们的谈话,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告诉我们原本其力布定下的骑手临时有事来不了,阿宝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过去抱住妈妈的腿,侧身露着脸看着爷爷。都不用开口,大家都猜到他想赛马。过两天正好是阿宝的生日,爷爷和妈妈这次也没阻拦,就当是送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把阿宝的名字报给了电话那头的负责人。 阿宝3岁就被爸爸抱上了马背,上学之余,只要有时间就跟着爷爷一起出去驯马,老汉总是絮絮叨叨地和他讲着以前骑马的故事,教他如何压走马,如何感知马的情绪,如何打理马匹。“我所有的马都是亲自打理,打理不好,比赛马就走不好。”老汉眯着眼,粗糙的手握着刮汗板,一下下地刮着马。阿宝也有样学样地刮着自己的枣骝马。“这刮汗的时机也有讲究,不可在它刚跑完就动手,得让它缓口气儿。”阿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紧紧跟着爷爷的动作。老汉的双手布满岁月的痕迹,此刻却灵巧而细致地打理着自己的战驹。 我们正准备坐下吃口饭,远处传来小货车的突突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向窗外望去,一辆车斗上搭着简易架子的小货车缓缓驶来,扬起一阵尘土。老汉立刻起身:“拉马的来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但脚步丝毫没有迟疑。利落地装完马匹和鞍具后,老汉便跟车去往了那达慕赛场。 老汉赛马很多年,所有名次都拿到过,唯独没拿过冠军。“我最大的愿望,是得一次冠军。”其力布语气中满是憧憬,但话锋一转,他接着说:“但走马赛场,新西兰进口的那匹速步马遥遥领先,我们追不上。”他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其力布爱马,并不是单单为了成绩;但能够得一次冠军,这无疑是所有爱马人的理想,那不仅仅是一个头衔、一份荣誉,更是对人与马之间深厚情感的一种极致肯定。在血统马统治的赛场,要想取得成绩,其力布不得不作出改变,他只好引进一匹和血统马改良过的蒙古马,把所有心血灌注到它身上,想要冲击明年的冠军。 “现在不让阿宝赛,是怕耽误学习,学习更重要!”看得出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见马背上孙子潇洒得意的样子,其力布眼神中还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骄傲和欣慰,皱纹也跟着舒展开来。赛场上,阿宝骑着其力布一手调教的枣骝马,一骑绝尘,冲在了第一梯队,其力布的马稍弱一些,被越落越远。 赛场就是现实的影射。阿宝平时在包头市读书,假期才有机会来到草原,虽然爱马,但和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而其力布,虽然希望孙子能继承他的衣钵,但也深知有着广阔的天地等待阿宝去闯荡。这是一道无解题,就像蒙古马,虽承载着往昔的荣光,却在时代的浪潮中,渐渐被落下了很远。想要在赛场上赢,似乎就必须骑血统马。 比赛结束,第一次参赛的阿宝表现不错,取得了第六名,看着欣喜若狂的阿宝,其力布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风中飘散,仿佛是对过去的怀念,也是对现实的妥协。他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要改变的,就像阿宝的未来,就像蒙古马的命运。即便如此,这种生活已经融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的身影在马棚中穿梭,仿佛在诉说着他与马的深厚情感和长久羁绊。 文章选自于《马术》杂志2024年8月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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